【莫萨】凡人的光
萨列里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
梦里漆黑一片，只有一只冰冷的右手垂在床边。那只右手干净修长，他的主人曾用它画出许多音符。但现在却毫无生气。
那是莫扎特的手。是他永远触碰不到的手，哪怕是在梦里也是如此。萨列里抹去额头细密的虚汗，起身坐在床边。
在急促喘息间，恍然看到个幻影站在钢琴旁，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。
萨列里待呼吸平稳，便拖着年迈的身躯走到钢琴前，那幻影依然消失不见。苍老细瘦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，却也不再灵活。断断续续的曲音断断续续而来，那是莫扎特未曾完成的《安魂曲》。虽是半成品，但每一个音符依然折磨着萨列里。
这就是天才的音乐。他永远企及不到的高度。
“大师，您要不要留下来听一听？”
莫扎特吗。
萨列里紧锁眉头，仿佛音乐是件多么可怕的事。上帝为何如此残忍，给了自己狂热爱着音乐的心，却不曾施舍给一点天赋。
“大师，您的音乐真不错。”
骗子，收回你那轻浮的笑容。你一定在背后的时候，偷偷嘲笑这个凡人的愚昧吧，竟然妄想碰触音乐。
“先生，先生。您怎么又弹琴了，您现在需要休息。”年轻的护理人员闻音推门而入，将人扶回床榻间。
音乐戛然而止，依稀犹如那晚。
那人的离开带走了音乐。就在那个昏暗无光的小房间里，那人也同时带走了他的灵魂。
他本年迈，可有些感觉却挥之不去。那人拥过来的气味，指尖留存的温度，还有那人欢悦的声音。
可是，莫扎特的脸是什么样子的呢。
“先生，您又在想什么？”看护人员将被子盖在萨列里的身上，担忧的询问道。
上帝让萨列里爱上音乐，也同时爱上了莫扎特。
这不公平。
“你不是他。”萨列里皱着眉头看向看护人员，混浊的双眸里无光无神。“他不是这个样子。”
“他是谁？”看护人员反问道。
是莫扎特
“你们都不是他。”萨列里翻身不再言语。
看护人员一脸疑惑，他不明白眼前这位大音乐家到底在讲些什么，或许真如他人所言，这位大师疯了。
他是维也纳音乐界的权威，是那些天才音乐家的老师。可这样的大师，晚年却如同疯子一般。看护人员摇摇头，面上全是同情。
萨列里闭上双眼，一动也不动。萨列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经常会对着莫扎特的画像说话。但画像中人只是微笑着聆听，莫扎特再不能欢悦的跑来，邀请他看歌剧了。
所以他也渐渐不再去看画像，不再追忆那些过去。可渐渐的，他什么都不记得了。不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情，不记得那人的面孔，不记得光阴早已流逝。
“我的音乐一文不值。”
萨列里低声嘟囔着。
“怎么会呢，先生。您的音乐会长留世间的。”看护人员将空杯子收起，继续说道“请不要多想，早些休息吧。”
会长留世间的是莫扎特。萨列里睁眼看着看护人员离去的背影，什么也没说。
他们不必懂你。只要我懂你就够了。
是我害死了您，所以您来惩罚我吗。如果您恨我，能否来见我一面，哪怕是索命也好，我好想再见您一面啊。
我答应过您，绝对不会离开您的。可您为何就那样轻易的离开了呢。
冰冷的手臂垂在床边，那个骄傲、轻浮、才华横溢、目空一切的男孩就那样静静的睡去了。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萨列里的画面，也在瞬间变得清晰起来。
莫扎特，我爱您。我爱您啊，莫扎特。
“大师，您觉得我的音乐怎么样！”
“太多音符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，太多音符？？！l”
萨列里的天赋是人类的，莫扎特的天赋是上帝的。莫扎特一定会流芳百世，他的名字，他的音乐会在各色人中传递，在他们的口中化成鲜花朵朵绽放。没人会去记忆萨列里，这个可悲的男人。
眼泪润着眼眶落下，洗下浑浊余留一片白光。
没有变成天使的莫扎特，没有音乐，甚至没有自己。
临终之前，什么都没有。
那个夜晚，您眼前也是这番模样吗。
耀眼的，毫无感情的白光。
人真是奇怪的生物。我们追逐着、爱着和恨着，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，一切都不再重要。
人是如此的善变。会为权威厌弃天才，也会因天才，颠覆事实。
所以上帝带走了您吗，莫扎特。
您不会为这个污秽的世界停留，所以也不会为我停留。
这份爱真是痛苦却又甜蜜。
萨列里缓缓放下手，如同多年前那个天才一般。唯一不同的是，他身边没有任何人。他得独自一人面临死亡。
窗外的树木抽出新芽，带着露水和香气。老人静静的睡在柔软的床榻上，安静又祥和。再不会有吵到他的事了，他将永远定格在历史长河当中。虽然这一生他做过许多不再能辨清的事情，可如果再提起莫扎特时，能顺带出他的名字。
想必萨列里会很开心的。
凡人与天才终究还是交织在一起了。
年轻的看护人员再次推开门，那温柔的阳光洒向萨列里，点点灿灿。他总是与光那么有缘。多年前，莫扎特如光刺穿了他的胸口，教会他何为音乐，而今他又拥光而去。
他从来身陷泥淖，心向光明。
上帝终究还是仁慈了一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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